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奶奶送我的嫁妆

来源:本站原创 |  作者:包 雷 |  日期:2009-06-24 浏览次数:已点击:

 

 
如今的女孩出嫁,十分讲究嫁妆,什么几大件家用电器,什么几铺几盖,什么金银首饰,什么欧式、美式或中国古典式的家具等等。然而回想起31年前我在北大荒“扎根”的时候(当时知青们用“扎根”作为“结婚”的代名词),我的嫁妆只有一只小巧玲珑的陶瓷盐罐……
    记得在我即将离沪北上的前一天晚上,吃过那顿令人心碎、沉默不语的“最后的晚餐”,我正要去刷碗,久卧病床的奶奶颤巍巍地挣扎着下床,她要我扶她进厨房。
    “侬要出门了,阿奶送侬一样过日子的东西。”奶奶费劲地打开碗柜,摸摸索索地找出一只精致的古铜色的涂釉陶罐来。
    它的形状如半个腰鼓,上宽下窄,造型流畅,上下有一个如倒扣的饭碗样的盖子。那盖子严丝合缝,与罐身形成和谐统一的整体。釉面光滑铮亮,很诱人。
    “阿奶,这个陶罐真好看。”我由衷地称赞道。
    “侬喜欢阿奶就高兴。这罐不大不小正好装5斤盐,侬出门带上它。”奶奶难得有了笑容。
    “带盐干什么?北大荒哪能连盐也没有!”我不解奶奶的用意。
    “唉,盐可是宝贝。侬去的那个地方再苦,只要有了盐,腌点咸菜,总能吃饭过日子。再讲,我总要给侬留下一点‘念想’啊……”奶奶握着我的手,认真地说,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了。
    就这样,我在陶罐里装上了5斤精盐,按照奶奶的嘱咐,用旧衣裳包裹好,把它轻轻放进行李箱里。奶奶亲自“监督”我干完这一切,才放心地上床了。
    我心里很清楚,这盐罐就是奶奶留给我的珍贵“遗物”了。我在心里默默祈祷:养育了我,教育了我的可敬的奶奶,在重病中不得安宁的可怜的奶奶,能再见上您一面!
    就在我来到北大荒的半年之后,那一个春寒料峭的傍晚,我收到妈妈的来信。她告诉我,奶奶于上周病故,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……
    我理解妈妈的苦心,遥遥4 000公里,我如何赶得回去!就是赶回去了,人已经不在了,见不上最后一面,回去又有什么用处?
    夜深人静,我悄悄地从箱子里取出奶奶送给我的那个盐罐,双手捧着,走出帐篷,来到一棵大树下。我把盐罐放在树干旁,面向东南方,深深地鞠躬致哀。然后我倚着大树,抱着盐罐,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,为奶奶也为我自己……
    后来,奶奶给我的那罐精盐真的派上了用场。
    那年春天,我们连去架设通往师部的战备电话线。我们女子架线排的知青们3人一组,轮流背着20公斤重的一捆铁丝线和一架放线车,步行在崎岖不平、没有人烟的深山丛林里。像长江岸边的纤夫,扑下身子,拉着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铁丝,顶着刺骨的穿山风,踩着冻得硬梆梆的雪壳子,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灌木丛中,每天以4公里的速度向前推进,往往刚支上帐篷安营扎寨没几天,便又要开拔。时值春脖子,正是缺菜的季节,保管得不好的白菜、土豆全冻了。开始还能每天对付一顿冻菜汤,一顿咸菜,到后来,连咸菜也接济不上了。施工地点离大本营太远,后勤供应不上,拿什么就饭吃,成了一大难题。我想起了箱子中的那罐精盐,好在伙房还有一点大蒜,于是,馒头蘸盐就大蒜成了那段“青黄不接”时光的“美味佳肴”。我这个从不食葱蒜的上海人,就此爱上了葱蒜,以致后来每顿都离不开大蒜了。
    度过那段“春荒”后,我更感激奶奶赠我的这份不寻常的礼物,更佩服奶奶过日子的精明和远虑。盐吃完了,我便把陶罐洗涮干净后珍藏起来。
    转眼五六年过去了,我成了25岁的大姑娘,不得不考虑婚嫁了。我终于寻觅了一位与我“有缘分”的天津下乡知青,我们准备在北大荒“扎根”了。
    妈妈不在我身边,娘家也不在跟前,我必须自己准备嫁妆。
    打开箱子,取出存折,那上面只有百十元钱。想想新郎至今还没有手表,前些日子领导听说他要结婚,特意分配给他一张购买上海牌全钢防震手表的购物券,但他还差50元,才能凑满120元购表款。所以我早有预算,先支援新郎50元把手表买下,所剩50元买点糖果、香烟,招待前来贺喜的战友。这样,自己便无钱置什么嫁妆了。
    再看看箱子里的“存货”,除随身换洗的衣物外,只有奶奶送给我的盐罐了。我心里一亮:这盐罐不就是最好的嫁妆吗!我忽然明白了奶奶的用心,奶奶正是要把它作为我的“嫁妆”的呀!只是当时我年纪小,根本体会不到奶奶的这份心思。想到这里,不觉泪水涟涟,奶奶要是能亲眼看见我成为新嫁娘那该多好啊……
    我俩的新房是招待所借给的一间临时宿舍,也没有粉刷,只是扫扫灰尘,擦擦玻璃。木床也是借的,把我们原先各自的行李合在一起,就算婚床了。还借了一张桌子,两个凳子。桌子上放着战友们送的毛主席的半身石膏塑像,还有那个精致的陶罐。
    新郎已经知道陶罐的来历,他十分满意我带来的这份不寻常的嫁妆。当战友们散尽,新房里只剩下我俩的时候,他径直向方桌走去,在陶罐前点燃两支红蜡烛。
    “咱们祭祭奶奶吧!”他一脸庄重地拉着我的手说。
    我心里好感动,跟着他走到方桌前,面对陶罐,默默地鞠了三个躬。烛光一闪一闪的,照得陶罐发出柔柔的诱人的光泽,仿佛是奶奶轻声细语地嘱咐、祝福……
    31年过去了,尽管我的境遇发生了很大变化,进城了,提干了,薪水长了,日子过得富足了,然而我始终珍藏着这个盐罐。尤其在有些人为彩电、冰箱、高级音响和住宅、轿车而奔忙、追逐与拼搏的时候,我更觉得那个盐罐的可爱、可亲和可敬。我很想把这份嫁妆传下去,首先传给我的女儿,只是不晓得她会不会喜欢……
 
 
    (包雷,女,上海市知青,1968年9月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三师三十二团工程连。现为哈尔滨市政协常委、研究室主任)